神田來過這裡兩次。

  第一次是最初和豆芽菜一起執行任務那次,第二次便是亞連使用方舟將他和阿爾瑪送過來,讓他們兩人能安靜地走到生命的終點。

  可是神田畢竟不是那種走殉情路線的角色,而他和阿爾瑪最後的相伴,其意義也不像其他人想的那般。

  但是豆芽菜肯定也是誤會的人之一。

  他沒忘記,豆芽菜最後送他們離開的神情。

  和其他人一樣,知道此別即是訣別,沒有人落淚,硬是扯開一個又一個難看的笑容揮手,送長年為教團效命的驅魔師最後一程。

  在關閉方舟前,亞連也是笑著的,看似平常的微笑,只有神田讀懂從那雙銀灰色的眼睛透出來的訊息。

  『捨不得……』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亞連肯定會直接喊出來。

  捨不得卻又必須送他離開的決意,盡可能多看一眼的道別,釋懷與包容他所執著的那些虛幻的前世記憶,還有一絲絲的不甘───

  他知道他的不甘源自何來。

  神田難得有很多話想說,然而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所以最後他只能吐出這麼一句:『謝謝你,亞連。』

  我也很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相信神,但是我願意相信你是聖誕節的奇蹟,並且讓我擁有你。

  他相信他能懂。

  方舟完全關閉了,神田將方舟完全闔上前的最後一幕銘刻進腦海裡,和阿爾瑪一起降落在馬帝爾,他知道他在完成一個心願的同時會遺落另一個遺憾,人生總是沒那麼圓滿。

  
  可是,他還是活下來了。

  即使生命仍在滴答滴答地倒數,他還是多了那麼一點時間。

  於是在眾人的訝異之下,他回到了教團。

  神田確實憎恨著教團,那為什麼還要回來?

  對教團的恨意放在對亞連的遺憾面前,根本渺小的像個笑話,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如果必須待在教團才能保全亞連,那麼他的選項就只有一個。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喝下六幻的結晶體,毫不猶豫地追上喬尼。

  短暫地和亞連碰面,迅速地再度分離。

  就這幾點來說其實在神田身上累積了渾身上下的不耐,一來對方一看到他就逃跑,二來身邊一直跟著閒雜人等根本沒辦法好好談話,三來他居然得為那傢伙低聲下氣拜託迪耶特元帥協助逃亡。

  『神田元帥。』

  然後,這是他獲得的新稱號。

  處理這些雜事的時間是以月來計算,而某人這段期間音訊全無,他只能相信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將偶爾沒來由的焦急隱藏在心底。

  季節輪替,從滿地的楓紅到滿地的白雪皚皚,從新芽吐露到艷陽高照。

  又是一個夏天。

  幾天之前接到新任務,地點在義大利北方,神田風塵僕僕趕過來,發現又和Innocence無關時,理當直接連絡教團,看是返回還是前往下一個地點支援。

  他是和教團連絡了,也確認了新地點,但是等他回過神來,他卻買了通往馬帝爾的車票。

  
  眼前仍是斷壁殘垣的景象,本是他該渡過餘生的地點。

  並非完全不懂在潛意識的驅使下再度來到這裡的原因。

  僅僅只是想念。

  不是沒有留下任何回憶在教團,相反的教團的回憶恐怕才是最多的,只是那裡有太多的干擾。

  升上元帥後他被換了房間,豆芽菜那間也不被保留,他們曾經相處的地方住進了教團的新血。

  他當然有意見,卻是不能說的意見,高層還沒有完全信任他這個歸來不久的新元帥,所以他只能看著那些充滿回憶的地方,昔日的影子被一點一滴抹去。

  那已經不是當年的黑教團了,黑暗混濁的氣息不斷漫延,人事和景物被不斷侵蝕。

  所以神田鮮少去懷念,豆芽菜的周圍就像他的頭髮一樣,被純白色包圍,他不希望連保存在腦中僅存的回憶也染上汙濁,一丁點都不行。

  
  而馬帝爾,大概是除了教團之外,算的上別具意義的地方了。

  一切的起點。

  那個時候的神田,大概是第一次碰到像豆芽菜這種天真過頭的傢伙,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如果對方陷入什麼致命的危機,他也絕對不會出手幫忙。

  沒有相當覺悟的驅魔師,無疑只是在替殉職名單增添名額罷了。

  但是───

  神田想起了很多很多。

  明明自己也傷痕累累,卻仍拖著重傷的他和托瑪尋找安全的避所。

  被打趴了還是滿口救贖,逼得他不得不打破一開始的決定出手替他擋下一擊。

  或是聽著那哀戚的歌聲幾近崩潰,也執拗著不肯動手去停下人偶。

  不管是最初,或是那之後的很久以後,那份天真也從來沒有變過。

  神田來到同樣的階梯,當時他從醫院出來,就是在這裡找到亞連,縮著身體埋在膝上,還有講話時的濃厚鼻音。

  他不自覺地伸手拍了拍那顆白色的腦袋,等他碰觸到有些柔軟的髮絲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而神田將這稍微越軌的動作歸咎於一定是這幾天都跟這個笨蛋相處的關係,才會被他傳染同情心泛濫的緣故。

  可是即使找了個理由,他也沒有停下這幾乎等於安慰的動作。

  然後對方也愣愣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不解,卻沒能阻止眼淚往下掉,水珠啪搭啪搭滴到袖子的同時,有什麼也跟著在神田心中劃開漣漪。

  那是一個開始。

  非常、非常細微的開始。

  就因為這個理由特地再跑到這裡,甚至事後還要花費腦筋去想沒有按照時間抵達既定地點的原因,似乎稍嫌薄弱。

  但是神田知道,他只是需要一個地方,在這個被稱為特別的日子裡,能夠在一個安靜、不受打擾,並且擁有兩人共同回憶的地方,用上一點時間,去細細咀嚼曾經的過往。

  而我們將那稱之為想念。


  神田並沒有因為沉浸在回憶裡而忽略對週遭的警戒,他敏感地察覺鬼祟的腳步聲正在朝他的方向靠近。

  「什麼人?」他直接拔出六幻往聲音的來源劈過去,然後在看清對方是誰時迅速收了刀,對方同樣擺好了防禦姿勢,卻在視線相交時和他一樣錯愕。

  「神……田?」

  「豆芽菜?」

  數個月的分離,占據所有思緒的人就在眼前,卻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沉默過後,先有動作的是神田,他打破凝固的空氣,直直朝亞連走去,張開雙臂將人納入懷,懷中的人先是僵硬了一下,才放鬆肩膀回擁住他,將臉埋入頸間。

  「……優。」悶悶的聲音從脖子處傳來。

  亞連沒有想到會在這邊遇到神田,他也是想要在特別的日子,給某個人傳達特別的想念,無論對方能不能收到。

  而他唯一能前往有兩人共通回憶的地方,也只剩這裡了。

  冒險,但他甘願。

  但是他剛剛馬上就知道了,神田和他來這裡的理由是一樣的,一樣……明明應該高興他們終於有點默契,卻怎麼覺得好想哭?一定是熬夜趕路的關係。
 
  「豆芽菜。」熟悉的氣息盈滿鼻間,神田收緊了手臂。

  「……說好叫我的名字。」

  先是嘆息,然後回應:「亞連。」

  沒預料的神田會這麼乾脆,亞連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用相同的力道抱緊神田。

  …………果然不太夠呢。

  長時間的分離,豈是純粹的擁抱就能補起來的?

  不知道是誰先順從自身的心意,或者是同時,從單純的嘴唇相碰,到在彼此的口腔內掠奪空氣。

  很久沒有接吻了,卻能很快就從試探性的碰觸找回過去的習慣和衝動。

  神田一手扶著亞連的臉頰,頻頻變換角度,從亞連的配合以及頭被抱住往下壓的力道,他確認了充滿想念的不是只有他一個,沒來由的感到滿足,內心長久以來被侵蝕消磨的東西再度被填滿。

  他知道他們僅能滯留非常短的時間,待得越久危險性便會越高,他這幾個月在教團取回的信任可能瞬間化為烏有。

  他知道他有很多話必須告訴亞連,可是他並不想停下來,太久沒有碰觸這個身驅,他想念他,也想念溫暖又柔軟的體溫。

  神田張開眼睛,比他略低一些,亞連正閉著雙眼,臉頰微微泛紅,有些皺眉,陶醉的同時似乎也為缺氧所苦,但也和他一樣不想停下來。

  就這麼一刻,就讓他們稍微放縱一下吧!

  神田這麼決定,然後繼續深入這個親吻。

  
  雙方的氣息都不太穩……事實上是非常不穩,抵著彼此的額頭喘氣。

  「我有事情要跟你說。」先恢復過來的是神田。

  「等、等等……先讓我說一句。」亞連做了幾次深呼吸,他知道神田有話要談,但是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話他要先說,「生日快樂,優。謝謝你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和去年同樣的一句話。

  同樣的人、同樣的笑容,這其中多少的人事與景物全非,其中的酸楚只有他們知道,包含神田並非完整的人類這件事,但是亞連仍然願意這麼說。

  「嗯。」神田點頭,對於亞連想表達的意思了然。

  維持相擁的姿勢,太近的距離其實不太適合談正經事,不過他並不想放開。

  所以在非道別不可的時刻來臨前,就繼續這樣吧!

  這樣他們才能牢牢記得對方的輪廓、氣息、體溫……直到足夠支撐彼此渡過下次相見前必須走過的季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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