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褚冥漾連忙制止那張年幼的嘴巴開始吐出趨向驚悚的發言。
……原來他的戀人從小就是這麼實際的人嗎?
褚冥漾完全不曉得是該稱讚冰炎這麼小就這麼務實,還是該感嘆年紀輕輕卻沒有夢想。
聽過冰炎發表的感言,他大概猜的出就算拿其他本來試,估計也是差不多的結果,只是他仍不死心的又拿了一本過來。
冒險故事行不通的話,還有另一種,小時候最常聽到的結局: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浪漫童話的代表,自然是傳說中的白雪公主。
「如果白雪公主真的是因為吃毒蘋果死掉的話,那嘴巴裡應該也有毒物殘留,王子親上去的同時就會中毒,結局是一起殉情才合理。」
「……」就算是六歲,冰炎幾句話就能把褚冥漾砸得遍體麟傷,將他脆弱的心靈瓦解成碎片的功力,一點也不遜於十七歲。
顯然冰炎完全不吃騙小孩的那一套,最後他只好放棄用童話故事喚醒學長的童年,爬上床一起入睡。
到了今天,結束一天的工作回房,發現桌上多了些跳繩、日月球之類的小玩意,旁邊還附上一張小字條,是夏碎學長送來的。
褚冥漾感激的傳了封道謝的簡訊回去。
故事書不行的話,玩具總有辦法吧?
他瞥了一眼確實有些好奇的拿起魔術方塊來看的冰炎,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事實證明學長之所以是學長,之所以能成為最年輕的黑袍,一定是從小就展開了訓練。
那個被轉得顏色四散的魔術方塊,一被學長拿在手上,他只是去了一趟廁所出來,就變回整整齊齊的六大色塊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褚冥漾一開始還很懷疑,以為是學長用了什麼術法作弊。
冰炎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問這有什麼難的,接著把魔術方塊交給他,示意他可以隨意轉。
於是褚冥漾花了三分鐘拆開的顏色,冰炎只花三十秒就組回來。
最難的玩具這麼簡單就被破解,其他就更不用說了,不管是跳繩還是踢毽子,冰炎不一會就能上手,並且輕易就能打敗他。
……總覺得自尊心有點受挫,但又覺得因為是學長所以輸了也沒什麼。
最重要的是,雖然玩具本身或許沒帶給冰炎多大的樂趣,至少有他陪在身邊,不再是做什麼都自己一個人,他感覺對方的心情多少有好了些。
表情仍是沒什麼變化,那是經過長久的相處,讓褚冥漾培養出能透過氛圍去感覺學長的心情是好是壞。
「我洗好了。」在他還杵在地上當路障時,冰炎已經洗好澡走了出來。
褚冥漾接過毛巾替學長擦頭髮,接著拿出吹風機替他吹乾,當滑順的髮絲穿過指縫之間,他不自覺漾起一抹愉悅的笑容。
都搞不懂是他在替對方服務,還是對方在服務他。
他很喜歡冰炎的頭髮,除了漂亮的顏色,柔軟細緻的質感總讓他愛不釋手,每次有機會他都會忍不住想替學長梳理一下。
可惜冰炎每次洗完澡都直接用法術弄乾,始他一直沒有機會替他擦頭、梳頭、吹頭。
結果這個願望在這種稱的上是意外的情況下實現,褚冥漾自然要好好把握。
將冰炎的頭髮梳理整齊,也到了該就寢的時間,他牽起學長的手一起走向床舖。
看著閉上眼睛入睡的人,褚冥漾想著明天就要換回來了。
結果他好像還是沒有為學長做到什麼……
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他在心底無聲的詢問,慢慢進入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黑暗的意識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流進來了。
黑色的畫面有了變化,黯淡逐漸退去,明亮的色彩一一浮現出來。
那是不屬於現在的世界,存在於過去的世界。
就算無法親身感受,褚冥漾也知道那是一個山明水秀的乾淨之地。
空氣中圍繞的一層薄霧,水氣在日光的照耀下製造出晶瑩的氳氤,視線所及之處是一整片的粼粼。
在綠野和鮮花的圍繞下,一棟不算大的木屋隱身其中,房屋的主人正坐在庭院外頭。
冰牙的精靈王子牽著焰之谷的獸王公主,霧銀和紅艷的眼睛同時溫柔的注視著在不遠處奔跑的小孩,他們年幼的小王子。
看上去比六歲還要小上許多,正天真無邪的笑著,明朗健氣的嗓音,是真正的無虞,真正的美好童年。
天色從原本的明媚,漸漸染上深紅橙橘的雲彩,一層一層加深轉變為淡紫深藍,到星星的光芒清晰可見。
公主從屋內端出蛋糕,上面插著四歲的蠟燭,在石桌上放下。
和藹的精靈微微一笑,用古老的語言唱起時代久遠的歌,小冰炎張著遺傳自母親,圓潤的紅色眼睛仔細聆聽。
流轉的旋律加入女聲,反覆著溫柔的音域,淌流過低瓦矮欄,淌入褚冥漾的內心。
晚風拂來,澄澈和明艷的髮絲紛紛飛揚,在空中交織成冰炎頭髮的顏色,綠色的地面浮起點點的螢光斑斕,放眼望去像是由成千上萬的燈火燭台所鋪成。
明明滅滅的光點乘風而上,混著歌聲,一同漸漸遠去……
眨眼之間畫面切換至下一幕,主角只剩一人。
熟悉的冷淡與漠然,斂去的朝氣與明朗,夕陽的餘暉在紅色的眼睛淌出一條金黃色的河,看似溫暖的色彩卻折射出凜冽的鋒芒。
冰炎安靜的、看不出半點情緒的凝視著佇立在眼前的兩座墓碑,像是最後一眼,深深、深深的望進──
褚冥漾睜開眼睛,眼角傳來一陣濕潤,他發現自己哭了,連忙用棉被抹了抹,轉頭確認了下。
冰炎還在熟睡。
躡手躡腳爬下床,他溜到書桌前拿起紙和筆,將方才在夢中反覆聽見的歌詞記下。
那是他不懂的語言,不過他唯一的優點就是記憶力還算不差,就算聽不懂,也能用注音或英文或守世界的通用語勉強湊合一下。
他知道他能做什麼了。
§ § §
學校捎來訊息,表示變成小孩子的另一半將會在晚上十點恢復。
等時間將近,褚冥漾吩咐冰炎在房間內等他一下。
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微小的事,送六歲的冰炎離開最好的方式。
當他捧著一個小蛋糕回來,發現冰炎已經換上他放在一旁,大人尺寸的衣服,鬆鬆跨垮地掛在身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從一變小衣服就整個掉下來的情況看來,要是穿著童裝,那變回來的時候不把衣服撐破才怪。
冰炎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蛋糕,本來不以為意,直到注意到上頭擺著數字六的蠟燭,才稍稍頓了下。
他看起來似乎有很多話想問,但最後只是張了張嘴又闔上。
褚冥漾知道,冰炎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說,一個連真名都不能吐漏的人,又要怎麼讓他看見真心?
可是冰炎仍然選擇了他,在那個崩落與訣別的夜晚,用口型對他說出封印十幾年的名。
事實上,時至今日他也不知道學長的生日是哪天,只是剛好透過夢境以聊表心意。
他點起蠟燭,對小冰炎笑了笑,將蛋糕放到他面前,用不怎麼習慣的語言唱起夢中流轉的歌。
三天來不曾掀過任何漣漪的眼睛,此時終於攪起了幾縷波瀾,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下閃爍。
曲畢,褚冥漾用嘴型慢慢做了九個音節。
紅眼愣了一下,然後像是領悟什麼似的,朝他微微一笑,低頭將蠟燭吹熄。
褚冥漾忽然發現,其實很多話都不必說了。
淚水不自覺模糊了雙眼,在一片濕熱中,眼前晃過一瞬的光影,熟悉的氣息迎面而來,下一秒就被擁入溫暖的胸懷。
久違的溫度,久違的氣息,褚冥忍不住吐出滿足的嘆息,伸手抱緊眼前的人。
冰炎將嘴唇依附在他耳邊,輕輕地開口:「謝謝你,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