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惡魔的獻禮

　　庭院一角，有個小小的身影蹲在樹蔭底下，草帽垂掛在後頸，寬闊的帽沿幾乎要將整個背部給遮住，讓那個身形看起來又小了一號。

　　小孩低垂著腦袋，看著地上枝葉搖曳的倒影和斑駁的光點，撿起一根樹枝，像打地鼠一樣，在影子晃過前去戳那些灑落的光圈。

　　他嘟著嘴巴，百般無聊的戳戳戳……

　　今天是他的生日，可是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雖然爸爸媽媽晚上就回來了，雖然他也習慣一個人看家了，還是好無聊喔……

　　因為是生日嘛，總是希望能有趣一點。

　　及川徹忽然羨慕起那些在上學時間過生日的同學，至少在學校裡總會有幾個朋友一起慶祝，哪像他是在暑假，大家都有自己的活動或被父母帶去旅遊，一整個難約。

　　所以他只好在這邊自己一個人玩戳戳樂，一邊希望太陽快點下山，晚上就有人會買蛋糕跟禮物回來了……

　　及川沉浸在自己哀怨的思緒裡，以致於沒發現有人從身後靠近。

　　「你在幹麼啊，及川？」

　　「嗚哇啊啊啊啊啊！」因為他突然發出叫聲，害得來人也跟著嚇一跳，腦袋不由分說被敲了一下，「好痛！」

　　「是我啦，不要突然大叫！」

　　摀著爆痛的腦袋，及川這才抬頭看清楚擅自闖入他家的人是誰，「原來是阿岩……」他鬆了口氣，還以為是壞人。

　　自有記憶以來他們就一直在一起，住得也近，經常像這樣自動出入彼此的家門。

　　「你不是去奶奶家玩嗎？」所以他才會嚇一跳。

　　「剛剛回來的，喏，土產。」岩泉將手上的袋子塞到及川手中。

　　及川看了一眼袋子裡的東西，是他喜歡的羊羹，這種口味只有岩泉老家那邊才會有，自從第一次吃到以後就每次都會提醒岩泉要記得帶回來。

　　而對方一次都沒有忘記。

　　他總算漾開今天第一抹笑容，「嘿嘿，謝謝阿岩！」

　　「……喔。」看著及川柔軟可愛的表情，岩泉的心臟跟著漏跳一拍，只能轉向旁邊掩飾些許的不自在，粗聲粗氣的回應。

　　又幸福的笑了幾聲，及川才自岩自語般的道：「今天第一份禮物。」

　　「第一份？」岩泉重新把視線放回及川身上，難道等一下還有人會拿東西過來嗎？

　　「今天是我生日喔，比阿岩晚一點點。」

　　「欸？」聽見及川的話，岩泉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怎麼不早點說？」他沒忘記上個月他生日時，及川很用心的用黏土捏了一個最近很受歡迎的英雄戰士的人偶給他。

　　雖然做得歪七扭八，可是他很喜歡。

　　那個時候他就決定等及川生日也要好好準備一份禮物才行。

　　不過岩泉畢竟是不會在意特定節日的類型，就算去年也是一起慶祝，沒多久他就忘了，想說反正時間快到這傢伙就會自動提醒。

　　及川只是用無辜的大眼睛回應他，「因為阿岩你說要回奶奶家，而且反正你一定會帶羊羹回來。」只是沒想到會剛好今天就收到，他以為會晚個幾天。

　　「……」岩泉想說，這是不一樣的，而且羊羹正確來說是父母買的不是他買的。

　　「阿岩？」疑惑的歪了歪腦袋，及川不太懂岩泉忽然沉默的原因。

　　「及川，你喜歡什麼？」岩泉忽然抓住及川的肩膀用力搖晃，他也不想問得這麼直接，不過現在臨時想根本想不到要送什麼。

　　「咦……」鮮少看到岩泉露出這麼激動的一面，被搖得頭暈腦脹的及川過了半响才意會過來，岩泉是在煩惱他的生日禮物，「等等……阿岩，我快吐了……」高興之餘先阻止岩泉的動作，不然他真的會吐出來。

　　「抱歉。」注意到自己異樣的舉動，岩泉馬上把手放開。

　　輕輕吐了口氣，及川天真無邪的道：「你已經給我羊羹啦！」

　　「那個不一樣啦！」

　　「哪裡不一樣？」

　　「就……」岩泉一時語塞，他也說不上來是哪裡不一樣。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及川拉起他的手，「那陪我去玩吧，其他人都不在好無聊喔！」

　　「……好。」他點頭，好像也只能這樣了，不忘在及川就這麼提著羊羹要往外衝時把人拉住，「你先把羊羹拿去冰啦，不然這種天氣會壞掉！」

　　「哈哈……對喔！」及川吐了吐舌，在岩泉的提醒下先把羊羹拿進屋子裡，才跟岩泉小手拉小手往附近的草地跑去。

　　在盛夏的季節裡，連雜草都會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茁壯，和各種不知名的小花一起，在風中綠油油的搖曳。

　　玩了一下午，時間逼近傍晚，及川滿足的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天空被夕陽染上鵝黃和紅霞的色彩，岩泉也躺在一旁。

　　「還是跟阿岩玩最開心了。」明明玩的遊戲都差不多，不是跑來跑去就是拿網子捕捉蝴蝶或蜻蜓，可是和岩泉在一起卻怎麼都玩不膩。

　　岩泉坐起身子，看向身旁閉上眼睛休息的人。

　　「及川，你在這邊等我一下喔！」他開口吩咐道，在得到咕噥的回應後往附近的草叢走去。

　　過了一小段時間，待及川再度張開眼睛，上頭的風景已換上紫色的霞披，點點的星子隱約可見，他連忙驚坐起來，正巧看到撥開草叢走回來的岩泉。

　　「阿岩，你去哪裡了？」嚇了他一跳，要是太晚醒來就糟了。

　　岩泉再回來時手上多了個東西，「拿去。」

　　及川愣愣地看著岩泉遞過來的物品，那是一個花圈，有幾朵看起來已經要掉要掉的樣子，負責固定的莖葉看似勉勉強強纏繞在一起。

　　「……這是你做的？」

　　岩泉點了下頭，臉色說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噗！」及川終究沒忍住放開笑了出來，晴朗的笑聲迴盪在空曠的草原裡。

　　「笑屁啊！」知道那個花圈其實不怎麼好看，跟及川做給他的黏土人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那本來就不是他擅長的東西，「不要拉倒！」可惡早知道就不做了。

　　「等一下啦，我要、我要，給我啦阿岩！」見岩泉就要把花環丟掉，及川連忙把人拉住。

　　他其實不是在嘲笑岩泉實在不像是會做這種東西的類型或者做得很醜，而是太開心了。

　　明明記得替他帶伴手禮，也陪他玩了好幾個小時，可是岩泉仍惦記著生日禮物這件事。

　　他看到岩泉把這個拿給他的時候就知道了，很高興、很溫暖，感覺胸口在鼓脹，裡頭盈滿了激昂的情感。

　　年紀尚小的他無法具體傳達，最後全都跟著笑意傾瀉出來。

　　「……嘖！」看似不耐的咋舌，岩泉仍小心翼翼的把花圈放到及川頭上。

　　「好看嗎？」不怎麼在意那應該是比較適合女孩子的東西，及川笑著問。

　　岩泉遲疑了下才緩緩點頭，「嗯。」

　　真的很適合。

　　爽朗多變的表情，和豐富多彩的顏色很合襯。

　　這是岩泉這趟回奶奶家偶然學到的，家族間以堂姊堂妹占多數，看到奶奶做花環給其中一個，就全都吵著要，他是硬被抓去幫忙才學會的。

　　結果以他粗手粗腳的技術做出來的成品當然沒有人要，一開始也很抗拒做這些小女生的玩意。

　　可是……

　　溫潤的褐色雙眼始終注視著他，愉悅的情緒像星星一樣在裡頭一眨一眨，一併感染給他。

　　岩泉忽然感到慶幸，幸好他有學起來，幸好他有做給他，幸好他很喜歡。

　　而他也喜歡及川漂亮的笑顏──

§　§　§

　　「所以啊，那個時候的阿岩真的好可愛喔！」

　　部活練習結束後，除了被教練叫去的岩泉，青葉城西排球隊的隊員全都聚集在社辦裡，聽今天的壽星講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副主將的童年。

　　故事告一段落，部員們自然對於剛才聽到的故事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重點當然放在岩泉那邊，想不到他們社團裡男子氣概排名第一的岩泉一也會做這樣的事情，只可惜……

　　「為什麼偏偏是對及川學長……」

　　「如果是女生，岩泉學長說不定這時就有女朋友了。」

　　「岩泉的初戀竟然斷送在及川手上……」

　　「慢著，你們是什麼意思？我小時候也是很可愛的好不好！」眼見意料之外的批評跟對岩泉的惋惜蜂擁而至，及川不滿的跳腳抗議，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好像有哪裡不對，「我剛剛不是在講初戀吧，為什麼會想到那裡？」

　　「因為……」花卷正想說點什麼，社辦的門在這時被打開。

　　岩泉一進門就接收到各種微妙的視線，「……幹嘛？」

　　眾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搖頭，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在岩泉困惑的目光中跟他道別離開。

　　他是有點疑惑，不過也沒放多少在心上，直到花卷經過他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小時候辛苦了。」

　　「啊！花卷你這傢伙，不是說好不能說出來嗎！」及川從椅子上跳起來，花卷連頭都沒回的揮了揮手，加快腳步跳下樓梯。

　　「……及川。」

　　「嗚！」他在心中暗自叫糟，岩泉的聲音聽上去十分不妙。

　　「混帳川，不是跟你說別再到處說我跟你小時候的事情了嗎？」岩泉一把揪住及川的領子，一聽到小時候這三個字他就知道及川又在跟社員胡說八道。

　　「有什麼關係嘛！」某人邊求饒不忘邊繼續說些欠揍的話，「那是我跟阿岩純純的童年，閃亮亮的回憶當然要拿出來跟大家分享啊！」

　　「閃亮亮個屁！」他現在只覺得那是孽緣。

　　「好過份喔……」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及川一路抱怨個沒完，「今天是我生日耶……哪有壽星在生日還要挨揍的啦！」

　　「等你哪次生日不像平常一樣欠揍，我就不會揍你。」岩泉回得乾脆又淡定。

　　「呿……」用哀怨的目光投向岩泉，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及川不滿的停下腳步，耍賴似的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你幹嘛？」

　　「阿岩這幾年越來越冷淡了。」這是他最不滿的點，及川開始扳手指一一抱怨，「去年是一瓶飲料，前年是一包餅乾，上上年是一罐牛奶……」近幾年的生日他只剩下食物的回憶。

　　「你不是收到很多了嗎？」看看旁邊那兩大袋，他手上也幫忙提了一袋，要說的話當搬運工也可以算生日禮物吧？

　　「……那不一樣啊……」嘟起嘴巴，嘟嘟喃喃的聲音幾乎是糊在嘴裡，「其他人送的跟阿岩送的是不一樣的……」及川沒有說，去年同樣成堆的禮物，都沒有岩泉送的一瓶飲料讓他高興。

　　「阿岩你明明就知道……」知道他的心情。及川伸手拉住岩泉的衣服。

　　到這邊岩泉也沒再說些冷淡的話，他抓了抓頭。

　　知道啊……怎麼可能不知道，只不過他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對岩泉來說對對方的體貼並不一定要侷限於某某紀念日或某某節日。

　　可是這點及川大概和他不同吧，因為之前他也沒特別抱怨什麼，他就沒特別表示了。

　　原來在意到這種程度嗎？

　　低著頭的及川沒有看見，岩泉的表情晃過一抹溫柔和寵溺。

　　「身高超過180的傢伙別撒嬌了。」岩泉推開及川的頭，在及川再度出聲抗議前先丟下一句，「在這裡等我。」說完把袋子和書包都扔上椅子。

　　「等等……阿岩？」

　　看著岩泉快速跑開的身影，及川又碎碎念了幾句，才向後倒向椅背，仰望深藍色的天。

　　天空很遼闊，星星很閃爍，及川卻覺得有點悶。

　　……該不會讓阿岩覺得很困擾吧？

　　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講那些話，好歹都高三的人了，也不是真的像小時候一樣對蛋糕和禮物有所堅持。

　　他只是想小小的對岩泉任性一下。

　　畢竟能讓他不顧形象撒嬌和任性的人，就只有阿岩了。

　　「喂！」在他東想西想各種心情複雜時，岩泉不知不覺回來了，一個東西直接砸向他的臉。

　　把臉上的東西抓下來，及川才看清楚那是什麼。

　　「滿意了吧？」看似蠻不在乎的表情，臉色卻有些許藏不住的紅。

　　「……你去買的？」

　　「不然呢？」岩泉真想白他一眼，「那個時候做得不是很好看，不過這是店員弄的，樣子好很多吧？」

　　「……噗！」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及川都沒有辦法忍住笑聲。

　　「你……」

　　「阿岩！」拿著花束，及川整個人撲向岩泉，「……謝謝。」

　　「嗯。」確認四下無人，岩泉嘆了口氣，抬手回應掛在自己身上的人。

　　他們很少在外頭做這樣親暱的舉動。基於感動，基於喜悅，基於岩泉沒有礙於是在外面就把他推開或再給他一拳，及川忍不住又把摟住岩泉脖子的雙手又攬緊了幾分。

　　「呐，阿岩。」

　　「嗯？」

　　「你是怎麼跟店員說的？」

　　「……」聽見悶在他頸邊的輕笑，岩泉就打定主意絕對不告訴及川，他面對的是對高中男生來說多尷尬的情形。

　　「請給我一束花，謝謝。」

　　「是要送人的嗎？請問有特別想挑選的品種嗎？」

　　「……」別說其他了，他連最常見的幾種可能都叫不出來。

　　「那請問用途是？」看出他的困惑，店員體貼的改用另一種方式詢問。

　　「……生日。」

　　「請問對象是……」大概知道這種問法會讓青春期的男生不好回答，店員解釋道，「每種花都有不同的花語，搭配起來的意義也不同，所以知道詳細一點的訊息也比較好為您搭配。」

　　幾種稱呼在岩泉腦海裡閃過，他最後回答的是：「女朋友。」

　　這些及川不需要知道，他也不想讓他知道，「不告訴你。」

　　「咦～～～？」

　　「少囉嗦，生日快樂。」

　　「哪有人在少囉嗦後面接生日快樂的啦！」及川抬頭抗議的同時，腦袋又馬上被往下壓。

　　很輕很輕的一吻擦過唇瓣。

　　沒繼續搭理愣在原地的及川，岩泉拿起自己的書包跟躺在地上的袋子，再把及川的書包塞給他，「走了。」

　　及川又愣了兩秒才跟上，跟上後是繼續吵死人的叨叨絮絮。

　　「想不到阿岩還挺有浪漫細胞的。」

　　「吵死了。」

　　「阿岩你臉紅了。」

　　「閉嘴。」

　　走上吵吵鬧鬧的歸途，相同的對話，以後恐怕每年都得來一次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