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看慣影山臭臉的他,也沒見過這麼可怕的表情出現在對方臉上,那是由懊悔、難堪、不甘……和其他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層層堆疊所扭曲出來的神色。或許是知道不是針對他,日向並不感到害怕。相對地,從內心深處隱隱浮現了另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由於太過細微,當下的他並未察覺。

  影山八成還在在意月島剛剛那些話。

  拼湊了下月島透露的內容,再加上影山的態度,日向多少能猜到對方中學時大概有發生過什麼事,還是跟排球有關。

  但是現在顯然並不適合拿這個問題去問影山,更不是坐下來聊心事的好時機。當然影山要是想說的話他也是可以聽的啦……不對不對,說起來他幹嘛那麼在意影山的感受啊?  

  對了,因為他們明天是隊友的關係。

  作為一個體貼的社員,關心隊友的身心健康是很重要的,嗯。

  終於找到能說服自己為何會關心影山的理由,日向不著痕跡地握了下拳頭。

  說是這麼說,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影山聊排球以外的事情。低頭思索了會後,日向再度看向影山。

  只見對方正瞬也不瞬地瞪著空氣中的某個點,明明就站在渾圓皎潔的月色底下,幽暗的瞳孔卻除了陰影再也映不出其他東西。

  看這樣子,就算他現在把球扔過去影山也不會有反應吧?

  完全摸不清自己對影山這副模樣到底是什麼感覺,要講的台詞也一句都沒想好,他卻仍鬼使神差地,筆直地朝影山走去。 

  

  「影山……影山!」站定在影山面前,日向叫了幾聲才把對方喚回神。

  影山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在練習中走神,還嚴重到連日向靠過來了都沒發現。

  「抱歉。」他別開目光,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繼續吧!」

  然而日向並沒有馬上回到定位,仍站在原地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瞧。

  這傢伙還想幹嘛,他不是都道歉了嗎?被這樣意味不明地盯著,影山也開始有些不自在,正想開罵,日向卻突然開口問道:「影山,你喜歡排球嗎?」

  「……啥?」這什麼問題?

  「你先回答我就對了。」日向難得沒有退縮地追問,表情也出奇地認真。

  拗不過日向,影山克制住想發火的情緒,認真地答道:「當然喜歡。」

  「那,打球的時候開心嗎?」

  「這不是廢話嗎!」

  「可是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好可怕。」他將這點直白地指了出來。

  不甚上佳的狀態被一語道破,影山頓時無語,他隱約察覺到對方想表達什麼,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日向也沒打算要他回應,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道:「我中學一、二年級的時候,社員一直只有我一個,直到三年級才有新生加入,在那之前經常都是拜託朋友給我托球的。可是朋友再怎麼要好也不可能成為搭擋,所以來到這裡我很高興,這幾天菅原學長、田中學長都陪我練球,我超──級開心!」

  回想起這幾天在學長們的陪同下練習的情景,日向的表情整個都亮了,明朗的情緒毫無保留地從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裡沁了出來。

  這傢伙真的是不管什麼時候都──

  就在影山快被日向散發出來的某些東西給牽動時,下一秒對方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換上為難的神色,那些只差一步就要凝聚成型的東西也在瞬間溢散無蹤。

  「……跟你……跟你也算開心啦……」日向勉為其難地補了一句,說多不情願就有多不情願。

  「為什麼要說得這麼不甘願?」

  「總之!我要說的是!」沒理會影山的吐槽,日向重新換上精神的語氣說道:「不管什麼時候,我只要有機會練球就很開心,可是如果用這麼可怕的臉的話,打起來就不開心了!」在說這些話時,日向始終直視著影山的臉,有點煩人,卻又莫名地讓他浮動的心緒安定了下來。

  他想日向真的很不會解釋,卻也明白了對方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安慰他。

  就因為日向的思考模式素來只有一直線,既不會拐彎抹角也不會使用心計,所以這些直白的話才會對他有效。

  圓月在空中偏移了角度,銀白的光芒逐漸灑在影山身上,也終於映入那雙總是帶著幽深色彩的眼睛。

  這是日向第一次發現,原來影山的瞳孔不是墨色那種黑,而是藍色的。

  不是深靛,也不是過淺的水藍,而是恰到好處地、安靜沉穩的顏色。

  和緩的晚風無聲地從兩人身旁悄悄淌過,影山低頭瞧了眼日向那雙發紅的手臂,有些不自在地開口:「手……」

  「手?」順著影山的視線,日向困惑地抬手看了看,有什麼不對嗎?

  「沒事嗎?」他沒忘記自己剛才有幾球都因為沒控制好力道而過分用力了。

  日向遲了幾秒反應過來,當他意識到影山居然在關心他時,一時沒憋住不小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竟然在擔心我嗎?影山同學,這太可怕了,你還是關心你自……痛痛痛痛痛!」

  對於踐踏自己難得關心的傢伙,影山馬上就給予制裁,他一把掐住日向的下顎,直到滿意了才鬆開。

  「繼續練習了!」

  「是!」見影山總算恢復精神,日向忘了三秒前才被捏痛的下巴,他漾開笑容,快步跑回定位。

  那張毫無雜質的笑臉,幾乎就要掃去影山心中沉積許久的陰霾。

 

  §  §  §  

 

  體育館內,兩隊人馬隔著球網,進行三對三的攻防。

  比賽才剛開始,日向這組就陷入苦戰,不過他並沒有感到沮喪,仍樂觀地想著只要影山繼續無視月島、保持平常的水準,狀況一定會慢慢漸入佳境。

  然而月島見影山完全不理會他的挑撥,竟然在比賽中把他過去曾被趕下球場的事給當眾揭開。

  球場陷入一片靜默,連對社員來說像是定心丸一樣的澤村跟菅原,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保持沉默。

  舉了球卻沒人扣,變得不敢做快攻,還有在比賽中被趕下球場什麼的……這些日向都沒經歷過,卻也能想像,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難受。

  影山現在是什麼表情呢? 

  快說點什麼……眼看那個人孤獨的身影彷彿就要被陰影吞沒,他想自己應該要說點什麼,卻擠不出半個字。

  日向絞盡腦汁地苦思,在安靜得幾乎能聽見秒針行走的空氣裡,他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息。

  「是啊……很可怕。」知道遲早必須直面這個問題,影山率先打破沉默,直接承認自己的恐懼,「好不容易舉了球,卻誰也不在那裡,那種感覺是非常可怕的。」

  聽見影山的話,莫名地,日向突然感到一股悲傷,胸口也開始隱隱作痛。

  他想這一定就是影山的心情。

  難道一起練習久了,連情緒都會互相傳染了嗎?是說他幹嘛要去感受影山的心情啊!

  但是……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直面恐懼跟最難堪的過去,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停滯不前,也絕對不會讓人討厭的喔!

  日向是真心這麼想,所以在沒有人該曉得如何把話接下去時,他第一個給了回應,「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吧?」

  無視其他人怔忡的表情,日向繼續道:「你就盡量舉給我吧,沒關係的!」他們現在已經身在烏野,身邊的夥伴也換了一批,而對於所有能舉給他的球,他只覺得感激,「不管是什麼樣的球,我都會拼命去打。」

  「而且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打倒這傢伙,」他不客氣地指向月島,「然後加入社團,你也能繼續當舉球員,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嗎?」

  就算知道了那些事,這傢伙對他的態度也沒有任何變化……嗎?

  不知是不是日向的話觸動了影山的神經,只見他的面容在晃眼間,微微扭曲成了難以言喻的神色。

  日光穿透頂上的窗戶,打在日向身上,將他整個人襯得光彩明亮。

  那一瞬間,影山彷彿看見日向朝他伸出手,像是要把他一起拉進陽光底下。

  「……噗哈哈哈哈!這種直來直往的感覺真好啊!」澤村和田中笑聲把他們從綿長的視線交會中拉了回來。

  「啊?我可是很認真的耶!」日向完全不明白為何自我感覺還蠻帥氣的肺腑之言會引來一陣爆笑。

  氣氛緩了下來,澤村在這時拍了下手,「好了,繼續比賽吧!」

  「『是!』」

  雙方重新進入戰局,一來一往了幾回後,影山再度得到機會球。

  「影山!」日向跟田中同時跟他要球,理智告訴他應該毫不猶豫地傳給田中,卻在聽見日向的聲音時,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反射性地轉頭。

  似曾相似的畫面和一年前重疊。

  相同的姿勢,相同的位置,而球軌行經的方向誰都不在,誰都……

  「我在喔!」剎那間,日向的身影躍入影山視野前方,像是一道光芒,衝破了深嵌在影山眼底的第一片黑暗。

  作為回應,他將球舉給了日向。

 

  進入高中第一場比賽,影山跟日向漂亮地拿下勝利。而影山也在比賽中,在日向決定將全部的信任交予他、閉上眼睛扣球時,學會了什麼是『我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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